长乐薯粉条

深秋的长乐,在风起的淡烟里,红叶染尽青山的妩媚,秋阳染浸武水的流年。雨落成诗,风过为画,执念为殇。

如果,守着寻常岁月,待日落烟霞之时,可以描摹一幅山水人家;如果,守着寻常人家,可以伴着秋水蒹葭,挖一筐红薯,将平常的日子在这个秋冬季节,磨成淀粉,捏塑成一根根细绵的粉条。于是,长乐人的日子和岁月,就像粉条一样,被越拉越长,越有劲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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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起红薯,上世纪五、六十年代出生的人,都会记忆犹新,甚至一生也不会忘记。因为,他们是靠红薯才有今天。

在物质生活极度匮乏的年代,吃饱穿暖就是最大的幸福。红薯,成为那个时期的救命食物。

长乐,地处大云山脉,山多田少,且多梯田。长乐人家便家家户户种红薯,山坡上,田埂傍,小溪边,凡是能种的地方,都种上。红薯,适应性极强,只要把薯藤剪成一节一节,一段一段,扦插下去,就能生根,就能长叶,就能结薯,就像长乐人,可以依山而居,可以随遇而安,可以吃苦耐劳,可以成就事业。


长乐人很勤劳,荒山荒地,漫山遍坡,都种上了红薯。春插一根藤,秋收百担薯。红薯便成了长乐人家的富有。穿衣吃饭,人情往费,崽女读书,生病住院,都靠红薯作经济来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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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时候,长乐子弟读住校,学校食堂没得油水,三两米饭,就着南瓜冬瓜白萝卜,三扒两咽,饭菜下了肚,不到一个两个时辰就肚子饿得呱呱叫。长乐的父母就每周为崽女准备一袋红薯,学校食堂蒸饭,长乐的学生可以每餐加一个红薯。上完晚自习,饿了,可以来一个生红薯,惹得同学们好羡慕。但同桌的女生有意见,总是用异样的目光看待长乐的同学,因为,生红薯吃多了,总爱放屁。据说,有男女同学心生情愫,终因这事便没了下文,成为后来同学聚会的调侃和遗憾。

吃长乐红薯长大的孩子,都很健康,也大都有出息。那时候,长乐的子弟,考上中专的考上大学的特别多,因此,人们常常说,山沟里可以飞出金凤凰。


长乐女人的声音像山里的百灵,身材像山里的修竹,面庞像带雨的梨花。长乐的女人都很能干。红薯藤红薯叶可以喂猪喂牛。长乐的女人,可以用一双纤细的巧手,把红薯可以制作成各式各样的小吃。把红薯放上一些日子,待淀粉转化为糖分后,蒸熟,然后用刀切成一块块,一条条,有条不紊地摆放在竹网板,篾筛子上,放在冬阳下凉晒,待到微干时,用煮熟的糯米淀粉浆和自家的芝麻一沾,再凉干,便成了晶莹剔透的红薯干。长乐人把这薯干叫做“牛筋薯”。也有把红薯和老红南瓜一起蒸熟,一起拌搅,捣成薯泥,然后用一块木板模子,把一块纱布蒙在木板模子上,把薯泥填上,用刀刮出一张张,一片片的南瓜薯片子。南瓜薯片子在阳光和风的凉晒后,微微干,吃起来有劲道,有嚼头,越嚼越甜,越嚼越香,越嚼越有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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牛筋薯,薯片子,是长乐人家过年过节招待人客的佳品,同时,也成了几代长乐人的记忆,也丰富了几代长乐人的生活。


最出名的还是长乐的薯粉条。长乐的男人都很勤劳,也很会动脑子。长乐的女人把红薯做得那么的香甜与精致,长乐的男人也不甘示弱,便把红薯做出了水平,做出了特色,做出了名气。

红薯多了,吃不完,长乐的男人就在自家的后山或房前屋后,挖一个地窖,将红薯收藏起来,待到来年开春,青黄不接的时候吃。通过精打细算,该储备多少就储藏多少。剩下的,除女人制作牛筋薯、薯片子等小吃外,男人就将红薯打成淀粉。打红薯粉的过程很艰辛,要过滤,要一次又一次漂水去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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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薯淀粉出来了,女人好兴奋,可以煎成红薯粉粑子,当地人叫“滑肉粑子”,配上葱花油盐,既可当饭,又可当菜。女人还把红薯淀粉“淌”成“荷折”,晒干后,可收藏。当家里来了贵客,便可做出一碗“荷折”条煮鱼头的家常土菜。如今,长乐“荷折”煮鱼头成了城里人再吃不厌的早餐。


冬日里,长乐的男人更是闲不住,看到傍晚刮起了“霜风子”,知道当晚一定是个白霜天,会有一场“扯构霜”,便吆喝着女人,一边生火烧水,一边在自家的禾场上,阶檐下,立起丫马杈,横架着一根根竹根,或长或短,或高或矮,就像战场上排兵布阵。男人自己便喊来左右邻里,前来帮忙,把经过无数次漂洗,经过无数次冬阳才晒干的红薯粉用一个大木盆装着,加上清水,揉成一个一个的粉团子,再将粉团子放在一块打了若干个孔的木瓢里。男人左手执瓢,右手执拳,用力击打粉团,一根根红薯粉从木瓢的小孔里,流到女人烧得热气腾腾的一大锅沸水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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经过沸水一烫,生粉条成了熟粉条,然后,前来帮忙的左邻右舍,便会将沸水的粉条捞出来,又用冷水一漂,再一束一束地挂到早己准备好的竹杆上。经过大半夜的劳作,房前屋后的竹杆全部挂满了红薯粉条,已是鸡叫三更,这时才灶膛熄火,收场睡觉。


竹杆上的红薯粉条经过一场冻霜,全部结成了冰浚。白霜越厚越好,冻霜越冻越好。因为白霜之后便是一个冬日暖阳。待到次日冬阳高照,冰凝的红薯粉条便解了冻,成为一根根通亮圆润的粉条了,再凉干晒干。

纯生态的红薯,纯手工的粉条,经过柴火的考验,霜冻的洗礼,冬阳的照晒,西风的吹拂,便成就了长乐薯粉条的味道,有柔有软,有劲道,更有长乐人家的烟火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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做薯粉条,便成了长乐男人的骄傲;做“荷折”或薯粉条煮鱼头,便成了长乐女人的厨艺。

如今,传统的做薯粉条的工艺逐渐被现代工艺所代替,但,长乐的薯粉条却成了长乐的地理标志,成为长乐父母对儿女晚辈一种爱的象征与寄托。逢年过节,儿女回家离别时,父母总要准备好一捆薯粉条,或者几袋牛筋薯,让他们带上。因此,长乐薯粉条,便成了长乐游子们一种乡愁与记忆。


长乐人家,依然在似水流年里悠缓而过,只是如今的长乐,难见曾经的袅袅炊烟,一座座空着的老旧屋场,在凉薄了秋冬的寂寞。那一弯旧时的明月,再也唤不醒如烟的过往;那云中路过的鸿雁,也不曾带回远方的锦书。只有那挂在村子后山上的夕阳,在陪着这一片古老而长乐的热土,年复一年,日复一日!

故乡是根,漂泊在外的游子是风筝,父母是牵着风筝的那根线;长乐是源,身在异乡为异客的长乐人是鸿雁,薯粉条就是那雁儿年年回归的思念。

惟愿,长乐未央,未央长乐。